Friday 19 July 2013

憶青文

憶青文
馬吉

青文書屋起初開張時,我就聽說是青年文學獎有關的人搞的。「青文」,正是青年文學獎的簡稱。它賣的書也果然十分「文青」,尤其是本地作家的作品十分齊全,它也就成了我的好去處。那時候好像還有幾個掌櫃的,後來便只剩下一個滿臉紆腮的肥仔。我聽過他的同事叫他「羅生」,才知道原來姓羅的。肥仔羅總是坐在櫃台後面對着電腦達達達達,酷得很,但有時聽他跟顧客談書,眉飛色舞的,我就知他是個外冷內熱的人。

其後我跟朋友搞了個寫作協會,出版了本非賣品刊物,每期都會送些到本地書店擺放,可是許多書店都會嫌我們的東西阻礙了地方,不大歡迎。每回協會負責發行的朋友送書回來,都一肚子氣,說哪間店哪間店多麼可惡;不過也不乏善意的,青文正是其中之一。

青文的門口原放了個小書架,讓人放些宣傳品,我們會將雜誌放在那裏,羅君也從不干涉,因此我們寄放在青文的雜誌便分外多些。發行後第二天,我們會上青文「視察」一下,看見門口放了大疊我們的雜誌,就大感安慰。過幾天再上去,發現雜誌好像少了些,大約給有心人拿去了,更喜不自勝。

過了不久,青文「不務正業」,竟搞起出版來,出了套「文化視野」叢書,接着又出了套「青文評論」叢書,總共三十多種;無論打字、編排、發行都由羅老闆一手包辦,當真魄力非凡。

每本書的裝幀設計都非常漂亮,聞說好些賣得不錯,有些更引起爭議,像心猿的《狂城亂馬》,以小說反映文壇故實,便觸動了不少人的神經。兩套叢書的作者不乏名家,然而老實說,像那樣的書,除了青文,恐怕沒有人肯出。例如李國威英年早逝,他出的書不多,我只見過博益薄薄的兩本,青文卻小心將他散佚報刊的文章收集起來出版,誠功德無量。而叢書更多的作者還是未知名的(至少當時如此),如游靜、陳雲、洛楓等,羅老闆(當然還有叢書的編輯)識他們於微時,替他們出書,不可不謂獨具慧眼。

青文似乎沒有貨倉,叢書愈出愈多,沒有地方擺放,只好放在店裏。我眼看青文的書愈堆愈多愈雜亂,加上我的辦事處與住所又遷到更遠的地方,青文便很少去了。不過,偶然路過,雖然行色匆匆,我仍會上去看看,當是探望老朋友,可惜多是空手離去。

後期青文的「特色」,就是保存了好些早期出版的本地文學書籍(因為十年如一日放在那裏),我心血來潮想找N年前的一本書,遍尋不得,上青文往往找到。但找到之後,我又不想要了,心想,反正書還在,由得它放着,慢慢再買未遲。

上世紀八十年代還有不少詩刊,如《詩風》、《秋螢》等;後者是關夢南搞的,當初是一大張報紙,稍後改出明信片。那明信片我還特地拿去旅行,然後一張張撕下來寄回給自己。可是到頭來收不齊全,收到的漸漸又丟失了。有一回我居然在青文發現全套明信片秋螢,叫價三百(或更多),我覺得未免太貴,一時躊躇沒有買,又是想慢慢再買未遲。誰知沒多久,與青文在同一鋪位的曙光結業,青文也跟着不玩了,我一直想買的那些書刊從此沒有機會再買了。

農曆年前後香港冷得很,氣溫低至攝氏10度,我們到佛國避寒。在佛國時,妻子不時致電回港問母親:「冷嗎?」答案都是冷得要命。回來後卻聽說在年廿八那天,羅君還起勁在貨倉「執書」(青文結束後他租了個小貨倉存書),竟被跌下來的書箱壓死。死了卻無人知曉,待十四日後別人聞到貨倉傳出屍臭,才揭發此事。

他雖非「文化界」中人,倒有不少文化界朋友。他的文化界朋友驚悉此事,紛紛撰文悼念他。奇怪好些人說他死得其所,死得夠「黑色幽默」,夠「浪漫」。我以為這不啻是事不關己的風涼話。在那樣的大冷天,被書箱活埋,失救而死,那過程一定不好受,何幽默、浪漫之有?

青文雖然結業,羅君也窮得連手機、上網費用都不能負擔,可他仍不時盤算東山再起。他不是白說的,臨死前他已租了地方,也裝了電腦和排版機。他年廿八執書,大概想清理一下以便復業,誰知上天卻不讓他有這個機會!嗚呼!

(二OO八年二月廿六日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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